1974年12月中旬,我回到北京,家里人都十分高兴。妻子忙着给我办理上户口的事。母亲忙着给我拆洗衣服被褥。两个女儿也围着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,问长问短亲热无比。家里充满了亲情和欢乐。
1975年元旦之后,我便怀着兴奋的心情,到清华大学200号(原称清华大学试验化工厂,后改称清华大学核能技术设计研究院)报到去了。
200号位于昌平县南口镇虎峪村。虎峪村北靠风景秀丽的燕山,往南面向华北平原,距东南方向的北京市区约60公里,处于北京西北方向上风上水位置。文革前,从1960年到1964年,清华大学吕应中教授率领一批年轻学子,在此建成了我国高等学校第一座自行设计和研制的,功率为2000千瓦的游泳池式屏蔽试验核反应堆,主要用于做核动力堆屏蔽研究,曾对我国第一艘核潜艇屏蔽材料性能进行过试验。此外,1964年还建成一座零功率反应堆。并与二机部合作,完成了溶剂萃取法核燃料元件后处理新技术的研究,为我国的核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。当时,研究工作区在村南200米处,实验室、办公楼及其他设施的建筑面积约5万多平方米。1969年11月,经周恩来总理批准,200号承担了利用钍建造增殖堆核电站的研究任务,代号为820工程。由中央专委责成国防科委归口,成立820工程领导小组和国防科委820工程处,领导这项任务。820工程于1969年起动,内容是要建一座50兆瓦的钍增殖反应堆核电站,目的是为我国核潜艇设计先进的核动力堆,并准备给天安门送电。当时根据战备要求,核反应堆要隐蔽进山洞,于是就动用工程兵在村北开山凿洞,并在村东建成了新的生活区。部分家属住在村中家属楼内。那时,820工程正在开挖山洞,施工车辆穿梭来往,十分繁忙。科研工作刚刚开始,正在搞方案设计。最早的方案有熔融金属堆,熔盐堆,因技术难度太大,一时无法解决,方案被放弃。后来又改成了包覆颗粒高温气冷堆(俗称“煤球炉”堆)方案,堆型很先进,但技术也十分复杂,需要研究的项目很多。
我报到时,先到西直门火车站乘下午5点的火车到南口,再在南口乘200号的接人大轿车回新生活区,找人事处的任豫生。当晚到技安室的宿舍就寝。就寝前还参加了一个批斗会。批斗对象是一位广播室的复转军人。第二天正式报到,由200号的技术业务主管吕应中教授找我谈话并分配我的工作。他让我负责技安室的技术业务领导。政治思想领导是一位叫武英杰的机械加工车间工人,30多岁,河北人。此人一派极左面孔,有点飞扬跋扈,常以“工人阶级领导一切”的姿态自居,对知识分子讲话时,总带有教训人的口气,很少看到他有个笑脸。
那时,清华大学的党委书记是迟群,副书记是谢静宜。迟群原是8341部队(中央警卫团)的一个宣传科长。谢静宜原是毛泽东的读报员。另一个副书记是张凤瑞,兼200号的党委书记。张原来是个工人,工人宣传队队员。这些人都是在军宣队和工宣队进驻清华大学后上台的。他们紧跟“四人帮”,特别紧跟江青,在文革后期,干了不少坏事。我到清华时,正赶上邓小平出山开始抓全国的整顿工作。但江青“四人帮”却在大抓“批林批孔批周公”,图谋夺取中央大权。甚至还提出“宁要社会主义的草,不要资本主义的苗”的荒唐口号,大批“唯生产力论”,严重干扰生产和科研工作。迟、谢是“四人帮”在清华大学的代理人,充当了他们的急先锋。但当时820工程是一项政治性任务,可以作为“四人帮”手中的一个筹码。所以,在表面上,迟、谢还是重视和支持这项工程的。我就在这种政治气候和环境下,来到了清华大学这块政治上的是非之地。
因为820工程是首都的一项重点项目,所以在人力、物力、财力各方面都得到国防科委和中央的支持。原来200号只有约100多人。经从二机部、21基地、教育部、文化部等单位不断调人来,并接受部分复转军人和招聘部分中学生参加工作,人员最多时达到1600多人。后来,科研机构进行了调整,设置了5个室。即:一室,负责反应堆物理、反应堆控制、反应堆结构方面的试验研究和设计。二室,负责核化学工艺、核化工设备方面的试验研究和设计。三室,负责核材料、反应堆回路热工水力学方面的试验研究和设计。四室,负责仪器、仪表方面的试验研究和设计。五室,负责核安全与辐射安全、三废处理与处置以及一些辅助设施(如特种洗衣房等)方面的试验研究和设计。技安室合并到五室,成为一个大组,叫安全组,由我任大组长。此外,还有三个单独的运行和生产单位,就是负责游泳池式屏蔽堆改造和运行的101反应堆运行组,钷发光粉和氚发光粉生产车间以及机械加工车间。五室的室主任叫陈玲燕,女,1958年清华毕业,曾到苏联杜布纳联合核子研究所,在著名核物理学家王淦昌领导下工作。此人能与人为善,宽厚待人。她丈夫也是从二机部九院(青海西宁核武器研究院)调来的。1976年打倒“四人帮”之后不久,陈玲燕的丈夫因病去世,她就调往上海同济大学了。原来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两校大批判组(即“梁效”)的成员、张凤瑞的秘书冯忠潜,当上了五室的室主任。“反击右倾翻案风”之前,“四人帮”大闹政治局批判邓小平,在批判会上,充当“四人帮”打手的张凤瑞所作批判发言的发言稿,就是这位“笔杆子”的大作。党支部书记叫张本正,东北人。政治上紧跟“四人帮”,讲起话来很有“四人帮”那一套理论。这两人都是1965年清华大学毕业后留校作政治辅导员的,属于政治上见风使舵,随机应变的那路人。改革开放后,这两人摇身一变,又飞黄腾达了起来。冯当上了清华大学组建的海华科技发展公司的总经理,张当上了清华紫光集团的总经理。政治上投机可以当政客抓权力,市场上钻营可以当经理捞钞票。这种人总是挺吃香的。
安全组内又分辐射监测与物理测量(5人),化学分析与测量(3人),环境辐射监测(2人),个人辐射剂量监测(4人),辐射测量仪器、仪表检修与研制(4人),安全防护管理(4人)等6部分,共有22人。其中大学毕业的15人,中专毕业的3人,工人4人。原清华大学的人员只有曲长芝(女,河北人,戴眼镜,待人和气,心地善良,1959年清华工物系毕业)、桂立明(上海人,头脑灵活,交际广泛,待人热情,1960年清华工物系毕业)、杨鼓行(汕头人,为人诚实、厚道,1963年清华工物系毕业)和夏元庆(女,清华体育教授夏翔的女儿,吕应中的小姨子,参过军,对人热情,1965年北京医学院卫生系毕业)4人。后来还有一位从云南昆明调来,叫郭聚豪的河南人,1967年清华工物系毕业,为人坦诚、实在、随和、热情,任党小组长。我调离后,郭任清华核能技术研究院副院长。尽管清华人内部派系复杂,但我跟这些人相处却十分融洽。以致在我离开清华多年后,跟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仍有联系和来往。此外,我跟其他单位调来的同志,如从二机部九院(青海西宁核武器研究院)调来的郭起吉(河南林州人,1963年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毕业),董师元(四川达县人,1963年中国科技大学毕业),袁达生(湖南人,1959年北京大学原子能系毕业)等人,也能团结协作,在一起愉快工作。
当时,原来为200号游泳池式屏蔽试验核反应堆上马而购置配备的仪器和仪表,大多是电子管式的,计数器是机械式的,都已陈旧老化过时了,需要更新。还有些测量项目是短缺的,需要创建。如人体内照射剂量测量,中子辐射剂量测量以及微量放射性核素化学分析和物理分析等。为了适应820工程上马,需要对实验室进行改造。我到200号之后,直到打倒“四人帮”之前,具体抓了以下几项工作:
一、筹建了个人内外照射剂量监测实验室。为此,
购置了一台技术上先进的液体闪烁谱仪,开展了液体中微量放射性核素测量与分析工作。还逐步开展了从事放射性工作人员体内微量放射性核素(如氚-3和钷-147等)的监测工作。这项工作为内照射剂量的估算,创造了条件。此外,还购置了热释光玻璃剂量计测量仪和锂玻璃个人剂量计,完善了仅用剂量胶片个人剂量计和携带式个人剂量计(剂量笔)监测个人外照射剂量的测量系统。特别为开展中子个人剂量测量创造了条件。
二、因科研和工程地处北京的上风和上水位置,所以要特别加强对周围外环境的监测,以保证北京地区的安全。为此筹建了环境监测实验室。为了测量环境样品中极微量放射性核素的含量,设置了当时在技术上比较先进的低水平α、β放射性测量装置。开展了常规的外环境中空气、土壤、沉降灰、水体、植物等的监测工作。此外,还开展了地表γ辐射水平的监测。
三、开展了人工微量裂变核素的化学分析和物理分析工作。为此,还曾派人到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学习过。此外,还改进了低能β测量仪,完善了辐射监测项目,保证了科研工作的顺利进行。
四、建立全身整体测量仪。这是把人体整体作为一个测量对象,定量测量体内放射性核素积存量的测量装置。这是一项跟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的协作项目,技术要求很高,已经做了大量前期预研工作。后因工程下马,中止了这个项目,十分可惜。
五、经过调查研究,提出了820工程特种洗衣房初步设计。因工程下马,停止了这项工作。此外,还参加了820工程设计方案的研讨和审查。
通过辐射监测技术的提高,监测项目与监测手段的不断完善,除保障了820工程研究阶段的辐射安全之外,也提高了本部门工作人员的技术水平,培养了人才,为820工程的正式上马和以后的安全运行打好了技术基础,作好了人才储备。
1976年10月“四人帮”垮台,200号的工作处于半停顿状态。因为吕应中一度是依赖于“四人帮”的支持来搞820工程的,所以在清查“四人帮”的残渣余孽中,受到清查和批判。那时,820工程的科研任务因经费不足已经松懈下来,广大科研人员开始学习英语,全200号掀起了一股学习英语的热潮。1979年一度轰轰烈烈的820工程正式停建,200号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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